济公1993

所谓心路才是最长最难走的那条路。整部电影看起来宣传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轮回报应因果不爽，啊呀，不了解佛教的会觉初时荒谬，略知一二且束缚于佛教传承章法的会觉着这实着是一篇类似佛教软文的电影。 我信佛多年，也有愚昧以为佛为教条的束缚，看《三生三世因果报》《堕胎的危害》这类不知道何时开始在佛堂传送的教条书。后来多看《金刚经》才明白，佛，旨在灭心中的魔。 我记着我师兄（并不是佛教信徒，只是同窗好友昵称）曾经告诉我 ：引人向善的宗教都不是坏的。 回到这片子，多年旧片拿来温习，半夜难眠，心里就记着九世野鸡，想起了这是星爷曾经的一部作品。 身在高位不知民间疾苦的各位神仙，调皮捣蛋罔顾天庭法纪的小小降龙罗汉，来做和事佬给大家机会的观音。这一遍看下来心中分外清明，各位神仙就很好说了，不说政治不说世情，像不像家里一个个啰嗦闲话的亲戚一二，泼闹样又似不似你回家最讨厌面对的三姑六婆？再看小小降龙罗汉，在各位神仙眼中罔顾法纪惹事生非不知天高地厚，像不像纯真善良的孩童时期的你（或我或他/她）？来做和事佬的观音嘛，则是人世匆匆已过半你说聪明却糊涂的家有一宝的姥姥（或姥爷或爷爷奶奶）？这类最维护孩子纯真的人物，因着岁月长久愣是活出了返璞归真的心性。就像观音会让降龙下凡，姥姥会纵容孩子相信童话，而星爷，则永远扮演着不肯长大没有长大不承认自己长大却最直率认真纯良的孩子。 而星爷要下凡履行赌约的三位主角呢？ 先来看九世野鸡，初次相逢在光天化日下身下男子马上风，被骂臭娘们烂婊子她回骂“叫什么叫你他妈叫春啊”“干嘛啊 上来啊你”“想看我 回家看你老妈 你老妈有的我都有”义愤填膺骂她光天化日作出这等下流事有伤风化的大娘面部狰狞，她回“不收钱看已经便宜你们了 干嘛鸡鸡歪歪的”众人围观唾弃，她却说，怎么样要不要来参观比较一下啊？而济癫一丢她东西麻烦她端庄一点，她回“装我就不会啦 不过我正呆着呢” 这之后被雷劈恢复记忆的济癫说出了这段的意义“你们大家都是女人 何苦自相残杀 ”众人说出拿捏准确的借口“她是野鸡”济癫回“鸡都有爱国的”这时候有个特写，之前骂她的大娘抹了几滴鳄鱼泪，众人散去，她向济癫道谢。第一部分众人骂她她回骂，第二部分麻烦她端庄一点，她不会装，第三部分济癫大道理感化谈不上确实帮了她一时之困，她道谢。这是个防御很强不会装却善良的野鸡。 后面她和大种磨了一夜的豆腐，像少女的情窦初开一样笑得很开心，那时她是真想着变好的，她被恶人袁强奸，她扯着嗓子喊救命不要，这时因为心里想着救了她的济癫，一是把希望寄托于被他人拯救，二是姑娘心有所系多了一丝矜持。而这时在身边的只有想救她却无能为力最后惨死的大种。 再到大种死去后，她在大街上问，如果我不要钱，你们要我们么？ 件件桩桩都是她想要被爱，却不得法，次次放纵自己得来的不过是轻贱。问题出在哪里？她不懂得自爱，她不懂得要被人爱先得要自己爱自己。 济癫想渡她用明知不行却和她成亲的法子希望她会开心会改，她好开心，转了好几个圈呢。但她开始生出自卑：“我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济癫说自己承受得住，她又高兴得转了几个圈。当问到，爱不爱她，济癫说爱，她说多爱，济癫说和爱大种一样的爱，她好怕济癫爱大种多过爱她，济癫没有撒谎，说一样的，在他看来这是普度众生的大爱。在小玉看来她要的是男欢女爱，而济癫给不了。她不愿济癫变成木头，也明白了消耗自己去索求的爱不是爱，那太廉价，她划破自己的脸，连消耗的资本都没有了，却从此开始自爱，真的买起了豆腐。 这是一个女孩儿的成长过程，想要爱，却不得章法反而反其道行之，她抛弃自己作践自己一次次被人要，以为这有人要她就是爱她，却不知送上门的野花不采白不采。济癫救了她，她以为这是爱她，被爱的事她也是惶恐不安的，总想着报答他，济癫却实在不喜她送上门的样子，说你不收钱我还要呢。 我相信，她划花自己的脸，真的开始卖豆腐懂得自爱的时候，慢慢总会有人来疼她爱她不在意她的脸不在意她的过去，纵使没有，她自己也能活得自在自得，没有爱情并不会活不下去的。 九世乞丐大种，一开始济癫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来对他好，来改变他，他想吃鸡屁股，济癫却非要他大声喊出要来碗鱼翅漱漱口，他喊完便仓皇逃出，济癫看到他在路边啃着别人泔水桶里的鸡屁股，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脚。我觉得他不是没有自尊，而是自尊太强又受挫太厉害，他进饭店就讲过，被打出来过，就像小孩子被不好的言语或者暴力对待了，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大种也认为是自己的错，他不该出现在那种地方。他点鸡屁股，是在他看来鸡屁股是他接触到的无上的美味，也是他认为自己只配得上鸡屁股。就像刚毕业出社会四处碰壁找工作的青年们，哪个不是简历广撒一气不被录用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觉着自己刚出没有经验只敢应征低薪无保障的工作岗位（鸡屁股），别的福利待遇（来碗鱼翅漱漱口）想都不敢想，觉得那是自己不匹配的。 大种的尊严在对小玉的爱慕里萌芽，是他有了想要的东西，虽然还是卑微，却是一点点鼓起勇气去追求。可以说是职场小白入社会之后有了理想追求，或者有了欲求，现实的压力（济癫的鼓动）会逼着他进步，超越自己。最终为小玉而死，他死前喊道，他不叫大种，他叫朱大常，在迷失的世事沉浮中找回了自己的自尊。好像是，终于明白没有这份工作，还有别的机会的，不再妄自菲薄。 九世恶人，这个人物在我看来塑造得不是很成功，恶无端而起，也许是应了那句人之初，性本恶罢。他作恶多端，济癫要做的就是从他的身上找到良知找回纯善。济癫先是以恶欺恶，希望他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哪里明白，懵懂却生了报复心理，寻求更强大的力量让自己可以持续作恶。拜罗刹为主，就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也相信了恶魔应允给他的不死的心。济癫后来对他是以暴制暴，打是打不服的，他最后不仅当中强奸小玉，更是大把屠杀无辜之人。（像不像小时候要糖果不给就发脾气一屁股坐地下开始嚎哭的小孩儿？更像是得不到关注便要做些坏事儿搞搞恶作剧来得到关怀的倔小孩儿。）最后他又有没有良善之心呢？他有的，发现自己被主公所欺骗（唯一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只要他乖乖听话就会对他好的骗了他）再看看自己做下的恶。生而为人，对不起。于是他发愿来世不再为人，为的就是不再为恶。 整部片子，在我看来满纸都是佛理哲学，成长的路才是最险恶难走的路，稍不留神就走岔了，这三人皆是不被爱，也不爱自己的，每一个都缺乏自信，自卑入了骨髓，而这些造成的是同为女人为难女人的人呢？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人呢？还是缺乏关注忽视孩童的人呢？这些都是世事本来的错，每个人生来总要承担一些，成长境况如何，终究还是看自身，什么时候强大起来，什么时候不需要从他人眼中找自己的存在，什么时候开始懂得自爱也就开始不怕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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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了93年的《济公》。发现居然是杜琪峰导演的。也难怪有些内容犀利深刻。当然，这种贺岁喜剧免不了都是HE，乞丐找到尊严，妓女从良，恶人悔改转世，降龙罗汉升迁为尊者。

不过我新近悲观主义加重，居然特别想看另一种结局：乞丐到死也是乞丐，改不了下贱卑微的脾性；妓女依然放荡堕落，仍在花街柳巷接客；而恶人，则继续欺男霸女四处作恶。至于降龙罗汉，未能改变三人命运，输了赌局，被贬下界法力全无，无奈和大钟乞丐一起乞讨，又遭小玉白眼羞辱，最终被袁霸天乱刀砍死。

啧。心态奇怪。

“周星驰电影”这个牌子实在是家喻户晓，我也知道星爷的知名电影实际上经手于无数港片巅峰时期灵光四溅的天才导演，李力持刘镇伟王晶陈嘉上杜琪峰。但这些电影被打上周星驰三个字，也并非事出无因。他强烈的个人魅力和特殊的表演方式之外，这些电影都或多或少地在他的干涉之下拐进同一条如此相似的道路：一个庸俗之辈的自我救赎。是周星驰电影而非《复活》构成了我对救赎这个词的初印象。这个情结的书写在《大话西游》和《功夫》达到巅峰，也早早地在《济公》中表现出来。可惜，这部没能救得起来。

《济公》的起势极为良好，以至于我通宵花时间看完，可惜高开低走。九世乞丐、九世妓女的精彩跟九世恶霸、阴煞黑妖以及片尾的港姐（？）颁奖仪式的尴尬，完全像是两部电影——对此我想到了一个解释，等会再说。

故事的前半部分的人物刻画是非常精彩严密的。降龙罗汉从开场就是个勇敢而追求正义的人，可以说显得比其他大部分的周星驰饰演的小人物都高尚神性得多。但也是真的不可靠：因为觉得有不该死的人死了，就偷走生死簿让所有人都死不了；因为生气梁山伯和祝英台不能在一起，就不让月老牵红线、自己一顿乱牵。他的确比其他不把凡人当人的神仙有开始为凡人考虑，但也依然是依照“我不要你觉得 我要我觉得”来。所以大种乞丐想吃鸡屁股，他硬是逼着对方点菜点鱼翅泡饭；什么都不懂的小玉自然也不懂当鸡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十分烦躁地说“不能当鸡！你可以卖豆腐啊！” 并不解释为什么不能当鸡，也不解释该怎么卖豆腐。结果以小玉的听话，还是没能走上他想要她走上的正道。

大种死去，降龙罗汉的金身被夺走，他想着“要输了”，决定用和小玉成亲扳回一局。小玉诘问他，神仙又怎么样，神仙就可以瞧不起人么？我知道你对我毫无真心。他不能否认事到如今，他想的已经不可挽回地变成输赢了。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事情。小玉在自己的脸上划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两道伤疤，他就这么让她走了。一拍大腿，想起来我还需要为天庭为人间去打阴煞黑妖王，没时间再想儿女情长。

剧情最后离奇地变成打怪升级，故事一开始的“向天庭神仙证明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这个主旨突然消失了。他最后靠自己十三世的积累、自己的金身拯救了人间——听起来和大话西游一模一样？而这居然正是《济公》不如《大话西游》或者《功夫》的地方。

或者再说破些：故事最后，降龙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和其他神仙差不多的人。同样的不在乎一个人的死活、心愿和真情，说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干着“为了多数人的生存牺牲少数人的想法”的大义之举，非常有“格局”，像其他神仙一样。

星爷在片尾的演法直接把虚伪挂在脸上，那个港姐仪式也歪打正着，令人捧腹又悲伤。

大概是因为学会了其他神仙的做派才升的级

这部电影众星云集，梅艳芳庄严端艳的造型，张曼玉堪称生涯最美的古装扮相和无可挑剔的精彩演出，吴孟达周星驰的经典化学反应，看完却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味。到底是哪里古怪？

他在开头杀看不惯的哮天犬请伏虎一起吃，脚踹各色虚伪冷漠的神仙，结果故事的结尾他拿着升职的权杖，所有神仙一起祝他升职快乐，大家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他可以不爱小玉，但他不能瞧不起她。一个真要救赎世人的人，是不能罔顾这样的苦难的。

为什么说他瞧不起小玉？

因为他虽然看起来付出了半身化木的代价，牺牲了自己的满腔不情愿来满足小玉的愿望，他依然的，根本没有去想小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小玉说，我想跟你成亲，他就这么敷衍地把这六个字当成了六个字本身，在老婆饼里塞一个老婆。说得更直白些，他同意和小玉成亲的原因是，既然别人可以骗她卖身来给自己赚钱，他当然也可以骗她来让自己赢了这场赌博。说得再直白些，让他瞧不起的，正是她的苦难本身。让他想要骗她的，正是“别人也骗了”。是因为她并不是清白人家需要三媒六聘认真对待的大小姐，他不能轻易践踏她的人生，她是一个妓女。一个已经被人践踏的人是可以继续被他践踏的。

他说服自己，自己要做的是正事。在这正事之下，一个妓女的真心实在微不足道，她的要求也不值得用脑子去思考如何满足。小玉从他的表现中得出的结论是，因为她当过鸡，她在心上人面前已经成了便宜的贱人。她对人生的热望熄灭了。

写结局的权力掌握在导演和编剧手里，失去朋友、被爱人糊弄、自毁容貌、从始至终只当过妓女的小玉，居然在故事最后从良。即便配上欢快的BGM和其乐融融的画面，似乎也无法逃避那一丝荒诞的意味。我的结论：他的确救了大种，因为他发掘并尊重了大种真实的愿望。但他毁了小玉，实际上也最终毁了自己。而这个毁的动作，并不表现为常规的争吵、辱骂，反而表现在温情脉脉的“为了娶你变成树人”上。表现在，“为了你牺牲我自己”，“为了苍生牺牲你”之上。这种故事实在是多见。当事人把自己当做神，决定背负权力和罪孽，把别人绑在两根电车的轨道上选来选去。

降龙一开始并不是这样。他在天上大战各路神仙的时候的确有居高临下“我比其他神更会管凡人”的傲气，但也绝不是没有一点原始的朴素正义感。他先前有认真在思考到底什么能让大种蜕变、找到自尊，他找到了大种对小玉的爱慕，这也真的是大种的自尊所在，让大种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那么为什么面对小玉的时候他反而变得如此敷衍？难道他其实骗了小玉，他爱大种多过小玉？

——正是因为他为大种找到了自尊，让大种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大种，大种本来可以做一条墙角下的狗，“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他自己可以大战黑恶势力而死，却不能坦然说服自己让别人站着死比让别人跪着生好——恰好，其他神仙也乐得不同意。于是他在大种的死前放弃了对真实的尊重。于是在小玉面前开口的那一刻，他真正对天上的诸神低下了头颅，连带着放弃了自己的真实。他对自己说谎，也对小玉说起谎来。他本来想向天上的人证明命运是个坏东西，最终却只能仓皇地寻求命运的安慰和天上诸神的宽容。小玉毁容之后所有诡异无厘头的情节和胜利，都是在为他这一刻的人格崩塌铺叠金粉，竭力找补。只是最终不能补回来。

一个真神堕落成庸人的悲剧故事。导演编剧乾纲独断，叫毁容又被爱人羞辱的小玉奋发图强起来，人生却常常没有这种好运。

人常能做好勇斗狠的降龙，却并不常能做救苦救难的济公。